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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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院子裏自花榮的那一句“妖婦”出口後, 便陷入了一片寂靜。

一只黑黢黢的烏鴉拍打著翅膀,從屋檐上“嘎嘎”叫著飛走了。

西門慶慶對著花榮意味深長地笑了笑。

張文遠趕緊用胳膊肘捅了捅花榮,“你在胡說些什麽, 這位就是西門大官人啊!”

花榮:“……”

他緩緩擡起手, 死死揉了揉眼睛, 又一眨不眨地盯著西門慶慶看了一會兒。

這一回, 他總算是從秾艷的妝容下看出西門慶慶的眉眼了。

花榮倒吸了一口涼氣。

“官、官人,你怎麽打扮成這副樣子?誰,是誰在故意戲弄官人你?”

說著, 他的目光就釘在了張文遠的身上,手也按上了防身用的尖刀。

張文遠忙解釋:“不要誤會, 千萬不要誤會!我們這是為了施展計策,不是在下故意戲弄大人!”

花榮皺眉:“什麽計策?美人計?”

話一出口,他自己倒是先嚇了一跳。

他撓了撓臉頰,“不,官人,我不是那個意思……”

西門慶慶擺了擺手,示意他不必再說。

得了,多說多錯!

西門慶慶將兩人的計謀跟花榮說了一遍, 並要求他配合。

花榮連連點頭,“官人放心,我就守在門外,若是有人要對官人不利,我一箭就射過去, 不傷及性命,只是制住他們。”

他說著,便隨手狠狠撅斷了一枝花枝。

張文遠:“……”

我怎麽就不信你不傷及性命的屁話呢?

西門慶慶點了點頭,“那你要藏好,我要你進來的時候,會摔杯子為號。”

花榮:“官人放心。”

他多看了西門慶慶的臉幾眼,不放心道:“要不,官人把臉蒙上?”

西門慶原本的模樣就極為出色,用胭脂青黛上妝之後,更加秾艷多嬌,甚至讓花榮不敢細看。

這樣秾艷的美貌,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一把尖刀了。

西門慶慶笑盈盈問他:“怎麽了?我就這般見不得人嗎?”

花榮說不出話來。

西門慶慶雙手負後,腳尖點地,腳後跟擡起,探著身子笑看他。

花榮連退三步,抵在了朱柱上。

西門慶慶步步逼近,“嗯?你說啊?”

花榮閉著眼,撇開頭,拘謹又羞澀道:“不,官人很好看……”

他舔了舔唇,耳尖紅的滴血,“官人美極了。”

“方才是花榮不會說話,冒犯了官人。”

西門慶慶點點頭,“你也太不會說話了,哪裏有見一個如花似玉的娘子就叫人妖婦的?”

她的手從背後拿出來,拍了拍他的胸膛,“花榮,你是個好男兒,可對女孩子也要溫柔一些,尊重一些。”

花榮只覺得自己像是被一把繡著春色的尖刀抵在了胸膛,這股危險讓他的心臟“砰砰砰”跳個不停。

他仰起頭,後腦勺敲在柱子上,朝著尖刀露出了自己的頸項。

喉結攢動。

他啞聲應道:“我記住了。”

西門慶慶這才心滿意足地收回手,讓一旁看楞神的張文遠去籌備。

張文遠回過神來,看看西門慶慶,又望望花榮,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。

“是,小的這就去請朱仝來。”

他邊走邊自言自語道:“原來那判官最愛的不是什麽落難官家娘子,也不是什麽鄉野醫女,而是那寨子裏的女大王。”

西門慶慶:“……”

你自言自語的聲音還可以更小一點嗎?

她轉過頭來,見花榮還靠在柱子上走神。

她捏著鞭子在他眼前晃了晃,花榮的雙眸這才恢覆神采。

西門慶慶歪頭打量他,“張文遠剛才說的你都聽到了嗎?”

花榮:“啊?什麽?”

西門慶慶:“……行了,知道你在走神了。”

“哦……嗯。”

西門慶慶:“你怎麽一副神魂都丟了的模樣。”

她朝他眨眨眼睛,明亮的眸子湊得更近了,她還故意逗弄他,“哥哥的神魂丟到哪裏去了啊?”

花榮臉一紅,投降拱手:“官人,別戲弄我了,我受不得這個。”

西門慶慶笑嘻嘻:“哥哥果然是少年人,熱血蓬勃。”

花榮咳了一聲,盯著自己的鞋尖兒不出聲。

西門慶慶:“你現在是怎麽想的呢?”

花榮:“官人好看……”

西門慶慶:“……我說的不是這個!”

她無奈笑道:“我是問你現在還站在宋江那邊嗎?”

花榮猛地反應過來。

他擡起頭,看向她。

不行。

還是控制不住心臟。

花榮慌慌張張地別開視線,開口道:“我明白官人的苦心,也明白他確實是殺人兇手。”

“雖然情上講,他是幫助過我的兄長;但從法上面說,他就是有罪之人,法不容情,花榮並不糊塗。”

西門慶慶滿意地點頭。

“只是,花榮有一點不明白。”

花榮:“此事是因為花榮請托官人而起,既然已經證明宋江有罪,官人又何必再在此事上浪費精力。”

西門慶慶:“此言差矣,雖然已經明了宋江是兇手,但我並不清楚宋江殺人的動機,我對案子的一切真相都抱有強烈的好奇心,定要探究個明白。而且,要捉到宋江,發出無數個還捕文書只會像是大海撈針一般無用,若是知曉他殺人的動機,說不定就能明白他下一步會去哪裏,就能輕而易舉找到他。”

“原來如此。”

西門慶慶看向庭院中一棵老樹,淡淡道:“屍體告訴我們的線索,我們要不辜負屍體,也該都弄清楚才是。”

“可恨這些人玩忽職守,因為人情,而肆意損毀線索。”

花榮沒說話。

西門慶慶:“你認為宋江是什麽樣的人?”

花榮:“孝義兩全,救濟困難者。”

西門慶慶笑道:“在我看來他就是懦弱虛偽的偽善者。”

花榮瞪大眼睛,“官人何出此言?”

西門慶慶:“被帶了綠帽子都不敢捉奸,只想著息事寧人,假裝若無其事,這不懦弱膽小?”

花榮:“或許是他不想……”

他實在想不出什麽辯解的話了。

“還有你口中的孝義,他若是孝,會不顧及父兄牽連,殺人後還逃到宋太公住的地方,更是早就準備好一張三年前的出籍文書,看似不拖累父兄,實際上豈不是棄父兄不顧?還有義,我倒是聽說他私放了許多壓抑抓捕來的盜賊,為人義氣,可這義卻壞了國家法紀,甚至跟那些江洋大盜無二。”

西門慶慶冷笑一聲,“滿口仁義道德,一肚子男盜女娼,虛偽至極!”

她袖子一掃,自去屋內了。

花榮立在庭院中,越想西門慶慶的話,越是覺得脊骨生寒。

“官人……為何還要回去?”他想要說些什麽,話到嘴邊變成了另外一句。

西門慶慶的聲音從屋子裏傳來,“這裏有化妝用具,突然想到了一個好主意。”

“哎?”

“你去幫我找個人來……”西門慶慶如此如此,這般這般,吩咐下去。

……

“朱督頭,您快請,這邊請。”張文遠笑呵呵拉著朱仝走來。

朱仝笑了笑,“你我相交並不深,沒想到你會請我吃飯喝酒。”

張文遠:“朱督頭猶如關雲長一般義薄雲天,我早就聽過朱督頭的名聲,一直想要與朱督頭交往,如今才終於有了機會。”

朱仝笑了笑,神情卻很警惕。

他隨張文遠進入屋內,見屋內擺放著一張圓桌,桌子上布滿了幹果菜肴,有一壺酒放在上面,還有幾壇酒擺放在桌子四周,屋內的凳子卻有三個。

朱仝皺了皺眉,“文遠,你還邀請了其他人?”

張文遠笑瞇瞇,“不是,不是,我只是請了個唱曲兒的,就咱們兩個喝酒多無聊啊。”

朱仝笑了一聲,“你這人還是喜好這一口。”

張文遠哈哈一笑,“見笑了,見笑了。”

朱仝試探性道:“我以為你還對閻婆惜念念不忘,心中記恨著宋江。”

張文遠突然想起今早西門慶提醒他的幾句話。

——“你無緣無故請朱仝來,他定然對你有所懷疑,所以會出言試探你,問你記不記掛著閻婆惜,還是否恨著宋江,你千萬不要回答不記得,不恨了,這種痛快的回答反倒更加讓人生疑。”

——“你應該這樣說,說你記掛著,也恨著,但人既然死了,追究無用,你又受過宋江的恩惠,也恨不起來了,他這才能信了你。”

張文遠頓了頓,整理了一下語言,緩緩開口道:“唉,我跟閻婆惜也不過是一場露水情緣,人死也就罷了,但好歹也是好過一場的,若是就這麽忘了,我張文遠豈不是那狼心狗肺之人?”

朱仝:“所以,你還是因為此事恨著宋江?”

張文遠讓他入座,給他倒了酒,自己也倒了杯。

他喝了一口,咂咂嘴,嘆氣道:“我雖然想著閻婆惜,可又能怎麽辦呢?畢竟,宋江對我也有恩啊,我想恨……唉,也恨不起來。”

他苦惱地捂住了臉,卻偷偷從指縫看朱仝的反應。

朱仝皺著眉,將杯中酒一飲而盡。

張文遠立刻又為兩人斟酒,又愁眉苦臉地唉聲嘆氣,說道:“宋江也是我的好兄弟,可他……他怎麽就幹出這種事情來?我真是不信啊!”

朱仝又一飲而盡,“我也不信,可是,這確實是他所為,他糊塗啊。”

張文遠連灌了他幾杯酒,不經意問道:“這其中是不是有宋江不得不動手的緣由?我聽仵作說,他還從閻婆惜指甲裏找出了紙屑。”

朱仝手一頓,“這誰知道,大概是意氣用事。”

張文遠知曉自己又引起朱仝懷疑,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,讓自己多嘴。

兩人又喝了幾杯,張文遠見他酒氣漸漸上臉,便笑呵呵道:“我請那唱曲的應該也到了,我去看看。”

張文遠出門,叫西門慶慶登場。

他在看到西門慶慶的第一眼,差點兒魂飛魄散,尖叫出聲,幸好被一旁的花榮及時捂住了嘴。

西門慶慶拎著琵琶,朝他微微一笑,“奴家只是有日子沒見三郎你,三郎你莫不是就忘了奴家?”

張文遠瞳孔一縮,“你……不,不對,你不可能是她。”

西門慶慶:“是我啊,西門慶,你認不出來了?”

張文遠嚇飛的魂魄總算回歸了。

他撫著胸口,“原來是西門大人,我還以為閻婆惜的魂魄回來了。”

沒錯,眼下的西門慶慶通過服裝和化妝,打眼一看就像是閻婆惜的模樣。

花榮道:“官人特地命我找來那個虔婆,穿上閻婆惜的衣服,又學了閻婆惜的言行。”

張文遠:“大人真乃神人。”

西門慶慶:“別說這麽多,先進去吧。”

張文遠連連點頭,“這回非得嚇死朱仝那廝!”

張文遠樂顛顛地跑回去了。

西門慶慶戴上面紗,抱著琵琶,低垂著頭,小步微移,踏進了屋子裏。

她偷看了朱仝一眼,這人目若朗星,面色紅潤,胡須長長的。

朱仝只是瞟了她一眼,並未細看。

西門慶慶趕緊低垂下頭。

張文遠笑呵呵地猛勸朱仝酒。

兩人喝了一會兒,朱仝腦袋發暈,可他又覺得差了什麽。

“哎,對,”他捂著額頭,“你請這唱曲的怎麽不唱?”

張文遠扭頭看向西門慶慶:“是啊,你怎麽不唱?”

西門慶慶:“……”

我唱個鬼啊!我五音不全,你們是想要嚇死自己嗎?

朱仝用筷子猛敲酒碗,“來來來,快些唱來!”

好吧,既然你非得作死,那我也不攔著了。

西門慶慶氣沈丹田,手撥琵琶弦,猛地一劃拉,張口便唱:“桃葉兒那尖上尖……”

五音不全,拐了個九曲十八彎,直接“尖”破了音。

“嘩啦”的一聲,朱仝一用力,把酒碗敲破了。

唱完第一句,西門慶慶就忘了詞兒,只得胡亂哼哼兩句,繼續接下去:“……奴好比貂蟬思呂布,又好比閻婆惜坐樓想張三啊——啊——啊——”

張三·張文遠“噗”的一聲,把嘴裏的酒全都噴了出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《探清水河》裏“又好比閻婆惜坐樓想張三啊”一句就是指《水滸傳》裏閻婆惜與張文遠偷情這一出,張三=三郎=張文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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